
每年十月在摄政公园举行的弗瑞兹艺博会,堪称伦敦艺术界的头等盛事。但作为一场视觉盛宴,它却堪称最令人窒息的体验。作品被塞进电话亭般的展位,访客在四处飞溅的贴面吻和薄隔板都挡不住的焦虑射线中艰难穿行,我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这更糟糕的赏艺术境。尽管如此,这里向来是把握当代艺术脉搏的绝佳场所,既能捕捉前卫潮流的美学密码,又能随时追踪杰瑞米·戴勒标志性胡须的新造型。但本届展会毫无惊喜可言,满眼尽是千篇一律、故弄玄虚的具象绘画,连戴勒的踪影都未曾瞥见。 Alas,这场盛会已与普通展销会无异:机械重复,索然无味。
前文提及的那些神神叨叨的具象画家,其实都承袭了彼得·多伊格的美学基因。这位现象级成功的艺术大师,其作品凝聚着诸多相似特质:辨识度极高的图像语言,大量借鉴全球各地的精神符号;游走在怀旧与不安之间的诡谲氛围;张扬的色彩运用;以及熔铸多元文化的构图哲学。不同之处在于,多伊格作为当代最杰出的文化采撷者,始终保持着原创的纯粹性。他的个展永远值得期待,眼下塞尔彭泰恩画廊的新展正是如此。虽未达到颠覆认知的强度,但依旧令人沉醉:西班牙港监狱墙畔卧憩的犹大雄狮,仿若从西印度群岛食堂墙上撕下的卡里普索民谣歌手肖像,雨林中层层堆叠的高保真音响系统,无不令人目眩神迷。
更妙的是那种文化熔炉的特质——科利乌尔港的轮廓在加勒比落日中若隐若现,这是后印象派的经典母题;特立尼达钢鼓乐队的排练场景,与艺术家记忆中泰米尔纳德邦的茶室在画布上水乳交融。虽难以言明具体所指,但这种暧昧反而构成独特魅力。唯一令人困惑的是艺术家用老式影院扬声器轰炸展厅的设定——或许是我到访时正好播放着Brian Eno式平淡的环境音乐——最终带着些许恼意离场。
其他画廊的表现更是乏善可陈:高古轩推出乏味之王克里斯托弗·伍尔的巨型个展,豪瑟沃斯则主打名字令人过目即忘的瑞士画家尼古拉斯·帕蒂。唯独白立方在梅森广场的安德烈亚斯·古尔斯基个展堪称惊艳。这位图腾级摄影师自1990年代以来未曾改变创作路径,却始终令人深陷其中。他那些由数千张独立照片合成的巨制,凝聚着绝对的专注力——观者几乎要在虚实对照间迷失自我。此次展出的哈里·斯泰尔斯在博洛尼亚与法兰克福演唱会的浩瀚人海,每位观众的面容都纤毫毕现;蒂森克虏伯工厂的魔幻图景,其诡谲构图堪比尤勒斯·阿德勒或勃鲁盖尔的杰作。
若要体验真正的艺术启示,不妨跨海前往挪威卑尔根的科德斯坦森博物馆。这里正在展出的乔治·巴塞利兹1960年代至今的版画全集令人震撼。这位1938年生于德国的艺术家,战后被困东德,1957年因"社会政治不成熟"被驱逐出境。1969年他宣称通过倒置画布重构了绘画本质,试图以此消解叙事性,迫使观者聚焦物体本身。他素以惊世言论著称,乐于挑衅所有倾听者。尽管其巨幅油画向来与我气场不合,但这些版画着实惊艳。
这场展览堪称爆破体验:早期在佛罗伦萨研习古典大师技法创作的蚀刻版画,既延续了丢勒的精密刀法,又承袭了詹姆斯·恩索尔的克制的癫狂。1970年代后风格渐趋松散,印象派特征愈发明显——粗粝的木刻刀下浮现出牛仔、犬类、交媾男女与表现主义肖像。那些游走于漫画边缘的树木,不断重现的经典母题——英雄、雄鹰、妻子侧影,近三百幅作品共同构筑视觉奇观。每幅画作都在精心设计的刀痕、卷曲与凹印中迸发意义,观者不禁会像艺术家解剖创作表面那般解构这些图像。这是最具思辨性的图像创造,坦白说,也是最震撼人心的艺术实践。"世上没有比我更优秀的艺术家",他近日对瞠目结舌的《泰晤士报》记者如是说。或许言之过甚,但距真相并不遥远。